燕然之战后第四年,燕然五年,夏四月。
神州东北,辽东地区,锦州义城。
义城所居世家为慕容氏,义城以东,有一山峰名医巫闾山,上住世家为莫氏。
莫氏所居闾山独立建制,不受义城慕容家管辖。
这也不是最近才开始的了,而是自古以来就是如此。
自古,有多古?慕容家从南北朝时兴起,而这医巫闾山,至少在春秋战国时就已独立,说起来慕容家还是其晚辈,自然不能要求人家老大哥来跟咱混,也的确是这么回事。
但互相之间的来往总该有吧?离奇的是,两者明明是邻居,居然连招呼都没打过几次。
这就奇怪了,难不成里边住的人全是修真的,不用吃饭,也不穿衣服?
这倒也不是,据当地人透露,这闾山中住的莫家人是自给自足——里面的人吃自己种的,穿自己织的,死活不跟外界来往,连嫁进去的姑娘都不许人家回乡探亲,是一个怪地方住着一群怪人。
究竟怪不怪呢?
这做派在普通人眼里的确很怪,也只有慕容家的少数知情者才明白,这闾山里住的莫家是所谓的守陵一族。
对守陵一族来说,这就再正常不过了。
守陵一族,顾名思义,就是守护一个陵墓的族群。
一般人没有陵墓,只有坟墓,自然也不可能有这待遇,有这待遇的只有帝王,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帝王。
在神州过去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很多帝王,其中有一些帝王,比如三皇五帝,秦始皇嬴政、汉高祖刘邦,光武帝刘秀、唐太宗李世民之类的,总之这些鼎鼎大名的帝王因他们活着的时候做出了非凡的功业,为防止其后代在王朝更迭中被其他势力给灭绝,在他们死后都会从其嫡系血脉中分出一支,来给他们守陵。
这便是守陵一族,又称帝陵世家。
守陵一族不得参与外界斗争,外界人也不能去牵连他们,这是自古相传的惯例。
既然是惯例,大部分人还是遵守的,但也有一些超级强人不鸟它。
他们想咋做就咋做,比如楚霸王项羽,不就在秦末乱世中把秦始皇陵都给刨了么?
总之,在中原的陵墓太危险,时刻都有被人盯上的可能,也幸好医巫闾山所处地界几乎已是中原的边界了,但也不保险。
古人说得好,防贼只能防一时,防不了一世。
同样的,能传到现在,不代表能传到将来。
眼看着一座座陵墓被刨,一个个帝陵世家皆因牵扯到势力斗争中被灭绝,存活的守陵一族们是痛心疾首。
终于,他们定下了一条规矩。
为防止族内之人在外界惹出祸来,使家族遭受灭顶之灾,为了和外界彻底断绝来往,守陵一族发明了一种巫术。在族内每个族人出生的时候就用这巫术记载其名字,放到祖宗陵墓之中销毁,从此以后,这族人便没有名字。
连名字都没有,自然就不会留在人们的记忆中。
他们只需要安静地存在着,延续着。
这规矩已经无法考证是何时立下,那巫术也已不知到底是谁先发明的。
唯一可以确定的是,至少在汉朝,这种做法就已被诸多守陵一族所接受。
闾山所居的莫氏一族也遵守着这规矩,故而族内之人无论长幼,都没有名字。因为族人不多,又不与外界接触,互相之间就用辈分来称呼,什么三表妹,四堂姐,五叔六舅的,对外则只称姓氏。
还别说,几千年也就这么过来了,因地处偏远,倒也无灾无难。
但太平日子总有过完的一天。
没有名字,难道少年人心中的雄心壮志也没了么?
未必,未必!
在莫家中流传的版本是这样的:据说莫氏早年出了个逆子,耐不住闾山清寂,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,竟试图闯出闾山。其父莫老爷子将其拦下,强令他回去,他竟抵死不肯,老爷子欲与这逆子断绝关系,又只这一个独苗,只得恨恨放其离去。
不想这逆子居然在外面闯出了偌大名头,人称三圣之一,莫家人正准备鼓掌庆贺,认祖归亲时,哀讯紧接传来。
这莫家少主可当真是个没时运的短命鬼,二十几岁就在燕然战场上战死身陨,只留下孤儿寡母一共三人。
叶夫人带着女儿回娘家去了,剩下个幼子则被莫老爷子带到闾山抚养,到如今也有五岁了。
本来莫家少主虽然死了,也可谓是“为苍生捐血躯”,应该受到表彰。
但闾山之人不与外界有何来往,对那逆子之死皆以为是不听祖训,死有余辜。莫老爷子虽知实情,但为稳住人心,怕那些族中的放浪子弟效仿前迹,也跑出去胡为,只得不做分辩,算是委屈了儿子这次。
这事原该到此为止,再无波澜。
莫家向来安分守己,可也是时运乖蹇,该着它倒霉。
才安稳了没几年,又有个大麻烦找上了门来。
……
当——当——
青翠幽雅的闾山中回荡着阵阵钟声。
当山门前的铜钟被敲响时,作为这个月的守山者,莫三伯还以为是附近的小城又派人来搞推销了。
之前那什么天宫新发明的留影器,他被一忽悠就用几段上好的自家丝绸买了来,结果回家才一天功夫就被家中婆娘给痛揍了三顿,额角的青肿到现在还没退,是一肚子不痛快。
故而当他看清来人时,因和心中所料实在是相差太大,才会被震得呆愣在当场。
闾山山门长长的阶梯下,站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……不,称之为少女或许更合适。
少女一身蓝底银丝印花绣裙,长得是端庄娴雅,面善得很,一看就知是饱读诗书的世家闺秀。
莫三伯仔细打量了一番少女的姿容装束,知是贵客,赶忙三步并作两步,跑下石阶来到少女跟前,抱拳问道:“这位姑娘贵姓?”
少女点头还礼,答道:“姓苏。”
——看人家!
——这礼都还得如此标准!
莫三伯心中对自家婆娘是叹息不止。
“原来是苏姑娘。”
莫三伯和善地笑道:“既已来到这里,想必也知道我莫家规矩,若非大事,还是在山门前解决的为好。”
苏姑娘一点头,直接道:“我是来找人的。”
——找人?
莫三伯闻言不禁奇怪,心中把所有的莫家子弟都盘算了一遍,结果那唯一一个适龄的,也已是有妇之夫了。
——若非活人……
他心头不禁一跳。
“不知姑娘找的是谁?”莫三伯试探道。
“莫家少主。”
一听果然如此,莫三伯立时是眉头皱起,语气也冷了下来,质问道:“姑娘是上一代莫家少主的旧识?”
见她点头,莫三伯更是冷笑道:“姑娘难道不知那不肖子早已战死在燕然,尸骨无存,又何必来莫家找?”
苏姑娘好似没听出男子话中的讽刺,只是重复道:“我来找莫家少主。”
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莫三伯有些恼火,刚要发作,却猛然想起一件事,急忙转脸问道:“姑娘说的难不成是当代的莫家少主?”
“是。”
这下莫三伯的表情就不是愤怒,而是古怪了。
“苏姑娘可能不知道,当代的莫家少主只有五岁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知道?姑娘找一个五岁的孩子能有什么事?”
“带他走。”
莫三伯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,或者就是眼前这女的有毛病。
所以他又问了一遍:“姑娘说要做什么?”
“带他走。”
莫三伯立即后退了数步,退入到闾山的阵法之内,然后拂袖道:“恕我莫家拒绝这无礼要求,苏姑娘,请回吧。”
苏姑娘见此,脸上的表情仍是淡然无比,只是略一点头,竟真的不再多说一句,转身便走。
正当莫三伯望着她的背影是满心的莫名其妙时,却见她在十数丈外,闾山附近的小河边站住了。
少女穿着一身蓝衣,和这青山绿水倒是相称无比,站在那里,就如水描的画儿一般。
莫三伯正想感叹几句人不可貌相,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让他彻底惊呆了,到嘴边的话也给咽了回去。
苏姑娘走近河边,轻一挥袖,那河水便似被一阵龙卷给裹挟着,呈螺旋状向空中扬起,在半空中凝聚成了一枚硕大的冰枪,瞬间破空飞去。
下一瞬间,冰枪已在莫三伯的注视中狠狠地扎在了闾山的守山大阵之上。
苏姑娘的身形同时从河边消失,出现在那往大阵内部露出一截的冰枪上端。
她站在那里,低头看了眼目瞪口呆的男子,眼神依然是平静如水,连青丝衣袖也未乱上半分,然后再次消失。
——当真是人不可貌相。
莫三伯呆了一会儿,才猛然回过神来,慌忙跑上石阶。
边跑他边高声大叫道:“敌袭!敌袭!敌袭——”
当当当当——
急促的铜钟敲击声再次响起。
警报传得极快。
得知有人想强抢莫家少主,整个闾山霎时轰动了——这可是莫家唯一的正根儿,万万丢不得!
所有人在听到警报的第一时间就往莫家少主的所在冲去,但就在半道上忽又传出祖陵受袭,莫家众人便如没头苍蝇般争执不下,过了好一会儿才算是决定下来兵分两路,一救少主,一援祖陵。
便在闾山的鸡飞狗跳之中,苏姑娘已探知了莫家少主所在,穿越重重禁制,赶在莫家众人之前抵达一房屋前。
房子不大,屋门是大开着的,屋内有两个看上去五岁左右的幼童。
两个幼童围在一张桌子旁,正拿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拆解,一男一女,好像还在谈论什么留影器之类的。
苏姑娘刚一进门,两人便齐向她看来。
少女直接问道:“谁是莫家少主?”
两人都没回答。
少女又问道:“你们的名字呢?”
两个小孩互相对视了一眼,还是没回答。
远处的叫喊声渐渐临近。
苏姑娘看着两个小孩,忽然走上前去。
当莫家众人赶至少主所在时,只见一蓝影两手各抓着一个孩子飞身离去。
随即另一个人影出现在众人之前。
那是个约莫六十来岁的老头,一身布衣,精神蹇硕,正是莫老爷子。
人群先是一惊,看清是族长后才慌忙迎了上去。
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情况,莫老爷子却是镇定地很,似乎早有准备,对众族人笑道:“不必惊慌,那人逃不出去的……你们随后赶来,我先去拦住她。”
……
苏姑娘拎着两个孩子,本已来到了山门边,一见那冰枪整个都被移入了大阵内部,她当即便调头往回走。
还没走几步,她又转过身来,却见莫老爷子已站在了身后不远处。
莫老爷子见她停下,微微一笑,不慌不忙地开口道:“这位姑娘,你既是犬子故交,想必也非一般人,还是把孩子留下吧。”
苏姑娘打量了老爷子一番,不说话,又往后退了几步。
四下一扫,但见山林野地,无水无河。
看到少女这番举动,莫老爷子是又好气又好笑,点破道:“不用看了,附近无水,你这遁术是无法施展的。”
苏姑娘显然没听进去,仍是继续往后退,边退还边四下旁顾。
老爷子见她毫不听劝,心中颇有些不耐烦,眼看远处的族人们已渐渐追近,怕是待会儿打起来要误伤己方,正当他准备强行出手时。
苏姑娘的眼睛却突然一亮,她已看到十多步外出现了一座院落。
将左手抓着的女孩猛地往空中抛去,在莫老爷子跳起接住时,她已带着男孩飞身掠进了那院落。
砰地一声,院门从里面被关上。
老爷子接住惊魂未定的小女孩,见她无事,才算是松了口气。
其余莫家族人也看到了蓝衣少女冲进院落的情景,正在那着急。
莫老爷子挥手止住众族人,淡定道:“你们急什么,这院中能有多少水?她是无法施展遁术带人离去的。”
此话一出,众人真不急了,都诡异地安静下来。
有个族人大着胆子举手说了句:“老爷子,我听说……莫四叔家新打了一眼井。”
“什么?!”
当院门被击破时,只见院中井旁的地面上,用水画着一个奇异的符文阵,而蓝衣少女与当代的莫家少主早已是无影无踪。
众人见此皆是半晌无语。
那小女孩似乎已经镇定了下来,缠着莫老爷子问道:“爷爷爷爷,表哥哥他没事吧?”
莫老爷子气得浑身颤抖,没回答。
莫三伯被众人推着,也硬着头皮上前询问道:“老爷子,接下来该怎么办?”
莫老爷子气极道:“怎么办?你说怎么办?!那逆子还在时不是常说和上天宫关系很好么?你去让天宫把我孙子找回来!”
莫三伯忙连声应诺,推开众人便往山下的义城跑去。
……
另一边,义城中心通往锦州的传送阵旁,苏姑娘和莫家少主正在排队。
那守传送阵的青年显然在这之前已见过蓝衣少女,而如今见她身边突然多出了个男孩,好奇之下询问道:“姑娘,这孩子是你的弟弟?”
苏姑娘看了青年一眼,没回话。
青年不禁有些怀疑,正想拦住再问,却见那少女身边那小男孩笑着承认道:“是啊,表姐来接我到她家中玩去的。”
青年动作一滞,两人已是走进了传送阵,只听得远远传来莫三伯的叫喊声:“快拦住她!”
小男孩向莫三伯笑着挥手告别,下一瞬,两人已经消失在传送阵的白光中。
……
苏姑娘带着男孩也不知经过了几个城,每到一城就直接往传送阵所在赶去。
有时见人员已满,甚至直接一把扯出几个人就这么强挤进去,传送竟也没出意外,真可谓是皇天庇佑。
终于,在渡口上了条大船后。
坐在船中一木制舱房内,两人才算是略略安下了心来。
——两人?
苏姑娘看向男孩,伸手一摸他额头,确认他没烧糊涂,这才开口问道:“为何要帮忙?”
男孩奇怪道:“你不是我姐姐么?”
苏姑娘摇了摇头,否认道:“你姐姐不是我。”
“那你是谁?”
“我是你姑姑。”
男孩一听,好似找到了感觉,当即叫了声姑姑。
这倒让苏姑娘越发狐疑起来,问道:“你不怕我?”
“你不是我姑姑么?”男孩笑道。
苏姑娘一指弹在他额头上,命令道:“说实话。”
男孩连声呼痛,见姑姑盯着自己,他摸着额头想了想,才无奈道:“我也不知道,不过第一眼看到你,就觉得你不会害我,反而有种很亲切的感觉……爷爷说我有个姐姐,我还以为你就是我姐姐呢。”
苏姑娘听完后若有所思,沉默了下,她又指出道:“那为何问你名字时你不回答?”
男孩闻言是一脸古怪,奇道:“我没名字啊,你不是认识我父亲么?父亲他也没名字,莫家人都没名字。”
“不对,你父亲有名字。”
“不可能!”
“我亲耳听你母亲叫过他。”
“……那他叫什么名字?”
“莫大哥。”
“……”
男孩被这回答噎住了,半晌才皱着眉反驳道:“这个不是名字吧?我觉得名字不是这样的。”
苏姑娘问道:“名字这样很奇怪?”
“难道不是么?比如姑姑你,你叫什么名字?”男孩反问道。
“苏小妹。”
少女如是回答。
男孩开始怀疑起自己五年来树立的姓名观了。
正当他心中混乱时,苏姑娘紧接着说道:“你也得取一个名字。”
男孩当即表示拒绝,语气强硬道:“不行,莫家有规定,若私自取名是要被逐出家族的,我绝不取名字。”
“没有名字不行。”
男孩坚决摇头。
“你父亲不是也有名字?”
男孩有些茫然。
“不能取名,你可以取个表字。”
男孩听到新名词,奇怪道:“什么叫表字?”
“一些文人给自己取的别名。”
“那不还是名么?不行不行。”
“不是名,是字,莫家有规定不能取字?”
男孩彻底混乱了,犹豫道:“这个……爷爷确实没说过,不过真的没问题?”
苏姑娘点头肯定。
男孩受到了鼓舞,当即便讪讪一笑道:“其实我也想取个名,不!取个字,不过取什么好呢?”
苏姑娘沉思片刻,她好似想到了什么,吟诵道:“山抹微云,天连衰草……你就叫天连吧。”
——天连?
——真是个奇名,不,奇字。
但方才听到的两个名字已彻底颠覆了男孩的姓名观,与之相比,这名,不,这字反而显得比较靠谱。
男孩痛快地接受了。
苏姑娘见此,点头道:“从今以后,你就叫我苏姑姑,我叫你天连。”
“直接叫姑姑不行么?”天连笑问道。
苏姑娘微微一笑,答应道:“可以。”
……
两人刚说完,船舱外面就开始吵嚷起来。
天连着急道:“他们不会又追来了吧?”
苏姑娘却好似已早有预料,并不如何慌张。
此刻船下就是海水,她在船舱内的木制地板上用手指划了个圈,然后往中间一拍,木板碎裂,眼前就出现了个圆形空洞。
两人从洞中跳下,便到了船舱底层。
也不管周围水手们的愕然目光,不过呼吸之间,苏姑娘已在船舱底部用手指虚画出了一个符阵。
只听上面那船舱大门砰地一声被撞开,船底蓝光一闪,两人又已先行水遁离去。
……
幸好那船离岸边已是不远,两人到岸上后,赶紧往最近城市的传送阵赶去,又进入了漫长的逃亡生涯。
逃亡之路的前半段是艰难而又曲折的,那追兵在两人后头是紧咬着不放,当真有几分要追到天涯海角的架势。
路途的后半段则更加凶险。
除却先前的追兵,也不知从哪来的一群高手竟试图从其他方向对两人展开包围。左右夹击,前后围堵,什么招数都用上了,好几次两人都差点真的被合围在其中,苏姑娘不得不在传送同时将传送阵击毁一部分,这才稍微滞留住了追兵的步伐。
两人从义城开始传送,到锦州坐船进行海上传送,又到山东广饶城传送……总之是一路向南,可谓是传送不息,逃亡不止,也不知有多少万里,中间为躲避搜查、混淆路线,还在客栈中隐藏了好几天。
于是乎,十六天后的清晨。
在吴楚江淮之地南部,也即淮南道主城淮南城以西千余里处,一座小城的东门口,出现了二人的身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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